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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析

我的阿卡贝拉梦

原文出处:晨光熹微
作者:白品键
发表日期:2010-06-12 


「阿卡贝拉」是义大利文A cappella的中文音译,意思纯粹由人的声音所制作的音乐。在台湾,最常听到阿卡贝拉的地方是各类合唱团,反正只要把伴奏去掉,就是一种阿卡贝拉音乐。可以从中世纪的教堂音乐一路唱到周杰伦去。阿卡贝拉的历史非常的长,长到像我这样喜欢研究历史的人都懒得去把它彻底的搞清楚。总之现在的阿卡贝拉是一种非常迷人又好玩的音乐形式,一伙人一起唱歌,可以又炫又几乎无所不能。  

我的阿卡贝拉梦,大约发芽于于十年前吧。  

当时的台湾的阿卡贝拉跟合唱团没啥两样,就是人少了一些,所以显得舞台空旷了些。音乐也没很坚持阿卡贝拉,偶尔会有伴奏出现。几乎所有人都在摸索,同时也几乎所有人都来自某个大学的合唱团。那时候没人懂Vocal Percussion,更没人懂音响,大多数人连音控是干嘛的都不知道。最资深的合唱团听众会觉得这些人在槁什么鬼,最热爱合唱的歌手甚至宁可不使用麦克风演唱。  

阿卡贝拉,或者说唱歌,其实是一种看似简单,但操作起来有些困难的艺术。好比打棒球吧!对于场外的观众而言,不过就是一个人丢球给另一个人,对手就站在这两个人之间拿个棒子,想办法把球打的远远的就好了。唱歌也是如此,你以为你可以轻易的唱得很好(至少听别人唱好像很容易),就像轻易打中那颗中间有两条缝线的小球一样,但实际上你跟那些唱得很好的人何止颇有差距,简直是天南地北。一伙人一起唱歌,那就更困难了:「你唱的那是什么鬼东西?」「你怎么唱了那么多次还走音?」第一次阿卡贝拉的人,不是我觉得你唱歪了就是你觉得我唱破了,反正很容易变成一堆噪音就对了。  

不,其实阿卡贝拉很容易,稍微训练一下,比弹钢琴简单多了,甚至也比打棒球简单的多。但我玩阿卡贝拉十年了,却只体认到一点:  

我是个毫无音乐天分的笨蛋。  

这种感觉其实多少令人感到尴尬,甚至不愉快:一伙人一起唱歌时,原本大家各练各的,各自有各自的困难。但练了一阵子之后发现,怎么大家都已经各就各位了,你还深深的陷在那些困难里努力挣扎。再过一阵子,又发现除了你之外,大家都可以把你的部分唱得滚瓜烂熟,个个都轻盈的跳过那些毒舌猛兽,仿佛那些障碍从没出现过一样。而你,依旧一跛一跛的拖着烂泥前进,唱的七零八落,含糊不清。  

身为一个音乐笨蛋,自然必须开发一些在音乐圈子里求生存的方法。不会任何乐器,那就出一张嘴唱阿卡贝拉吧!包含很传统的合唱团在内,我唱歌唱了快十五年,从来没唱过主唱,甚至连唱主旋律的情况都少之又少。从前会觉得这是因为我时运不济,缺乏伯乐欣赏的缘故,后来才知道,原来除了我之外,大家都是伯乐。  

主唱不受肯定,那就唱和声吧!为了称职的当一位男高音,我自己发明了某种「杀鸡流」的唱腔,成功的把音域往上开发五个全音。但和声更难,需要耳朵—脑袋—声带完美连线才行,对于一个耳朵无法分辨大三度与小三度的人来说,还是吃力了些。  

更何况,似乎没什么「人」喜欢跟「鸡」一起唱阿卡贝拉。  

那不要发出音高,改练口技好了。 Vocal Percussion(人声节奏)是一种用嘴巴模仿爵士鼓打击的东西,为了洗刷「毫无音乐天分的笨蛋」这个丑名,并且证明那些伯乐通通都看走了眼,我以一种超级不要脸的姿态努力练习口技:念书时嘟嘟嘟搭搭搭噗噗噗,看电视时嘟嘟嘟搭搭搭噗噗噗,逛书店时、搭电梯时、骑车时、经过楼梯间时、恍神时、发呆时、无聊时、站哨时、刷牙时、作梦时,都在嘟嘟嘟搭搭搭噗噗噗。总之经过了六年多的训练,我终于从只能吐口水变成可以制作音效完整的Vocal Percussion了。  

但是,大约又累积了一百个伯乐,跟我一再地强调:「你的拍子忽快忽慢,实在很不稳......」  

我是个毫无音乐天分的笨蛋。 again。  

台湾的阿卡贝拉现在真的开始有规模了,每年都有很多年轻人投入组阿卡贝拉的行列,新的团如雨后春笋。少了很多摸索与探险,他们一开始就拥有许多国际化的资讯与资源,当然也越唱越好。身为一个音乐笨蛋,我居然也默默的生存十年了。前阵子有朋友对我说:「从筚路蓝缕到现在,在台湾耕耘阿卡贝拉的我们,应该算是经验丰富的中生代吧!」  

的确,在阿卡贝拉的世界里,我是一个男高音、男中音、人声打击者,偶尔还客串女中音(杀鸡版)、男低音(溺水版),我确实拥有过人的挫折、换跑道经验。可以痛快的拿众位伯乐们勉为其难的评论与安慰自嘲。有时候我会觉得: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容易,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快乐中拥抱挫折的。况且,笨蛋也不是人人可以当的,有些人想笨还笨不起来咧!不信你去找一位会骑自行车的人表演「骑自行车摔跤」试试看,保证不如我「忽快忽慢地打拍子」来得自然写意。  

如果是棒球的话,我想我应该是那种棒球场上什么工作都会一些的万年替补:打击不出色,守备也常常丢三落四,但每天下班都期待可以去棒球场丢丢球的人。也就是那种什么位置都会一些,什么手套都准备一副,一到球场便想着:「今天会有那一个队伍缺人呢?」那样子的人。逊是逊了些,但该有人守备的地方总是需要有个人站在那里,无论如何好过于摆一颗西瓜或立一根柱子。  

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看开了,反正不可能变成王建民,那就让兴趣归兴趣,事业归事业吧!如果我的事业顺利,这个迷人的休闲娱乐或许可以陪伴我到我耳朵听不见了为止,反正无论如何老婆孩子是非得陪我唱歌不可的(伟哉!)这样想想也不赖,一个在阿卡贝拉圈子里打滚40年的音乐笨蛋,就像那些球场上的阿伯一样,虽然改变不了笨蛋会被电的事实,但恼羞成怒起来总是可以倚老卖老一番:「我唱阿卡贝拉的时候,你们这些小兔仔子的爸妈还以为男人女人只要牵手就会怀孕了咧!」  

我的阿卡贝拉梦从来就不是成为世界冠军,也不是唱出一首永垂不朽的歌,虽然如果可以做到的话,我很乐意尽全力去尝试。因为没有天分,我常常一边听着那些神一般的天团唱歌,一边想着:「像他们这样唱歌,究竟是什么感觉?」但我了解我自己,才能可以依靠努力去获得,但天赋不行。对于一个很爱打棒球的人来说,承认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王建民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,我的自嘲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绪。  

虽然如此,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。我真诚的希望,如果有一天我老了,快要死了,回头检视这一生时,我可以很骄傲的拥有这些东西:我写过一些著作,若干年后还会有人愿意看;我教过一些学生,他们这辈子不会忘记我的名字;我是个善良的人,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;我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几个与我一样善良的孩子。如果有人帮我立传,如维基百科,主条目会说我是某某专业领域的人士,多才多艺,曾经参与过非常多阿卡贝拉的演出。如果我的嘴巴还在,我会期待与我的妻子家人,再度完成一首阿卡贝拉的歌曲。  

我不需要在阿卡贝拉界发光发热,但我希望认识我的人明白我有多么喜爱这项事物:挫折不能击败我,时间不能阻止我,环境不能限制我,直到老死。  

这才是我的阿卡贝拉梦。  


( 本文获原作者同意转载 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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